盛京,提刑司大牢。
某间单人的牢房里,一身囚服,蓬头垢面的裴锦春抬了抬眼皮,淡笑中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六姐姐还能来看我,真是谢谢了。”
示意的眼神中,狱卒打开了牢门,裴妍湫面无表情地进入,将手中食盒放到裴锦春身前,漠然开口:“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不怕死的!”
说着打开食盒,食物香气弥漫开来。
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悲惨的裴锦春还是没忍住“咕咕”响了几声肚子,顿时又是窘迫,又是暗恨,她最不想的,就是在六姐姐面前,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虽然,可能早就没有了。
但大家互不相扰,和面对面总是两回事。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面对裴妍湫语气清冷的质问,裴锦春倏地痴痴笑了起来:“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钱啊!六姐姐可不知道,这两三年妹妹我过得多风光?一品居,金鳞楼,新丰楼,这京城数得上号的酒楼,哪个我不是贵宾?珍宝阁的首饰,以前是能看一眼就觉得过瘾,如今哪款新品不是还没上架就送了样品到我院里?那些豪门主母一个个端着跟什么似的,为了在我这拿点款子,谁又不是巴结奉承着呢,真是想想都觉得痛快啊!”
裴妍湫静静看着略有癫狂,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九堂妹,微有错愕:“只是因为这些?”
“只是……呵呵,六姐姐大概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裴锦春幽幽笑道:“不是人人都有六姐姐你这样的好命的!能有个愿意传你一身医术的外祖母,又遇上能让你一身本事学以致用的武安公主,就连姻缘,当年都有个满朝恶名的盛指挥使愿意只守着你一个人……你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婚姻不幸,就算是号称旧情不忘的诚王世子,也只敢养着我做外室!人都是靠不住的!我就想要钱有错么?”
“好啊!既然要做唯利是图之辈,那就做到底!”裴妍湫渐渐绷不住心底的火气,再无先前刚到时的冷漠样子,抓过裴锦春衣襟怒道:“那你护着那什么见鬼的情夫算怎么回事?那个将两个主管假钞制作的匠人灭口的到底是谁?”
裴锦春悠悠一笑:“原来六姐姐是给家中的夫君套话来了啊!”
“我打死你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家伙!”
裴妍湫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直将人拍倒在地,裴锦春都觉得双耳嗡鸣不已,视线甚至出现刹那模糊。
“六姐姐手劲很挺大……”
晃晃脑袋,裴锦春撑着重新坐起,故作轻松淡笑抬起眼,一时有些怔住。
却见裴妍湫依旧冷着张脸,然而泪流满面,裴锦春看她那样子,莫名就想起恨铁不成钢这句话来,当初默默忍受前夫家明里暗里的苛待,六姐姐看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只是如今更多了几分惶恐,裴锦春有点不理解,她的事根本牵扯不到六姐姐,她在惶恐什么?
难道她或者六姐夫,也从别的门路跟假钞案扯上了关系?
裴妍湫听她一通胡乱猜测,气得笑了:“你知不知道,你作为主犯之一,牵涉假钞数额巨大,论罪当诛!你会死的!是真的会死的!”
裴锦春深深沉默下去,身体瑟缩,不敢回答,或者说,不敢讨论这个话题。
论罪当诛,她自然知道,宁远侯府上下,不说那些不亲近的兄弟姐妹,连她的父亲都不敢来探监,就生怕和自己扯上关系。
最后,也只来了一位六姐姐。
看这个死到临头的堂妹跟个木头人似的沉默逃避,裴妍湫忍无可忍又一巴掌甩了过去,有些歇斯底里吼了起来:“那个人到底是谁?提供重要线索戴罪立功,多少还能死罪可免你知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你!”
“我不知道!”裴锦春情不自禁也落了泪:“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叫孟子辰,但感觉是个假名字!”
“哈,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跟着他做起这掉脑袋的买卖了?你傻不傻?”
“确实很傻。”裴锦春痴笑道:“可是能怎么办呢?府里的兄弟姐妹觉得我这个和离的姐妹晦气,杨孝把我当宠物一样养在外宅!只有他,他把我当个人看!让我感觉自己是被疼被爱的,可以和六姐姐一样,被人宠得像个公主似的!我也知道他别有目的,我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哪怕是假的,就让我自欺欺人一回又如何?”
裴妍湫深吸了口气,尽力将满腔愤怒压回去,旁人觉得裴锦春蠢,其实蠢的何止是她,圈子里的风流公子多了去了,手段高一些的,不知迷得多少闺阁小姐神魂颠倒。
所谓攻心为上,这种人确实把握住了姑娘家的软肋,在其最失落彷徨无助的时候,提供了极其珍贵的情感满足。
跟无忧散似的,明知有毒致命,但上了瘾,依旧让人欲罢不能,宁愿为其倾家荡产。
裴妍湫没心情同这个陷入迷潭的堂妹在这个时候讨论纠葛的情感问题,径直问道:“长什么样子你总该知道吧?可别跟我说让你痴迷成这样的男人,你连面都没见过。”
裴锦春默然无言,那自然不至于,别说见面,睡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