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八年,孟夏,四月初五。
青州的天气乍暖还寒,春种已过,民众多了许多闲暇,纷纷在胶州港内的各处手工作坊里寻找一些活计补贴家用,或是几人一起操舟在浅海附近捕捞鱼虾卖些财货。
往来商客渐繁,城中的客栈酒肆也需要招募人手,于是那些十三四岁机灵的少男少女便成了最佳的选择,同时也能为家里减少一些负担。
一名从扶余来的土包子货商带着随从大摇大摆的船上下来,见到港城内高大的建筑与林立的商铺不由咋舌,丑陋的脸上一对绿豆眼忍不住东张西望,似乎想将这逐渐繁华起来的港城风貌尽收眼底才肯罢休。
走出码头,看了一眼左近街道上数层楼高的商铺,扶余货商本想进去,却发现旁边的露天酒肆人来人往热闹无比,于是招呼几名同样从扶余而来的随从向酒肆中走去。
天气怡人,酒肆的外摆区域早已是人满为患,客商几人只能在里间选了个位置。
才唤过年轻的伙计点了几样菜肴,商人便听到附近的人在窃窃私语,他南来北往精通数种语言,也想趁此机会探听一下这港城发生的事情。
“诶,你们听说了吗?”
说话的邻桌几人衣着朴素,隐约还能看到补丁,想必是城中的普通民众或者劳工一类的人物。
“听说啥?”侧位的四旬汉子对着肉汤与面饼嚼的过瘾,大咧咧的囫囵问道。
“都督就要离开青州了!”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自己的话会惹的他人不悦。
“啥?”
对面的矮瘦汉子一脸惊讶,马上又摇头说道:“不可能!都督才来青州多长时间?咋可能离开呢?”
“赵老二,你平日吹牛惯了,但这种胡话可不兴说。”另外一人稍微不满的出言呵斥。
先前说话之人见众人不信,看了看左右正色道:“是真的!俺当郡兵屯长的大侄子回来说漏了嘴,俺才知道此事。”
“否则为何前段时间,郡守要突然征召轻壮之户呢?”
说到最后他满脸苦涩,似喃喃自语:“都督真的要离开青州了!”
几人正待反驳,却见大批骑兵从都督府方向而来。
扶余货商只见过郡兵,如此甲胄精良的正规军还是头一回见,他扒拉在背后的窗沿上,一对小眼睛睁的老大并不想错过这大开眼界的机会。
最前方的骑兵黑盔黑甲,腰携佩刀手持长矛,矛头上悬挂着虎头旗幡,威风凛凛。
数千人过后同样还是骑兵,但和刚才行的骑兵不同,这些人皆着重甲同样长矛腰刀,眼中云淡风轻仿佛这次只是他们的又一程旅途而已!
随后行来的骑士更勾起了客商的好奇心,只见数百骑士驾驭双马而行,虽未着铠甲却个个身材高大,手里提着的长刃上罩布袋看不出形状,想来也非普通兵刃,
旁边的马上皆驮着大箱子,里面多半是重铠一类的东西。
中间还有千余携家带口的平民,与数百只悬短刀背药箱的年轻男女,客商不知道的是这些人多为匠人和医疗急救之士。
最后是数千名步卒,或擒长矛或携弩机弓箭,身着覆铁皮甲步调整齐。
客商正欲对这支军队品评一番,却见街上行人在发现行于数辆马车之前的一人后,便立时炸开了锅。
多数人群开始在顺着街道两侧跟着那骑在马上青年小跑起来,嘴里不时连连呼唤。
“都督!”
是一个身着银青官袍的青年,头上的玉冠让他在马背上显的比所有骑兵都略高几许,但他的脸上却有将要离别的不舍与惆怅。
“那传言竟是真的?”
“都督真的要离开青州了吗?”还有些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城中民众难以置信,等到队伍走出一段距离才回过神来纷纷追了上去。
这一日,胶州港万人空巷!
行至城门,抬头凝视,“胶州港”三个鎏金大字高悬其上。
钟荣勒马回头,身后是无数前来送行的民众,这就是他来青州一年又半载之间最好的答卷!
心里赫然涌出的愁绪与失落渐重,俨然已传遍全身。
“命军队先行出城。”
扔下一句军令,他仅率百余亲卫策马返回。
“都督,青州不能没有你啊!”
见他停在人群前方,一名老者颤颤巍巍的上前,手上提着的竹篮里不知装的什么。
“是啊,都督!”
“留下来吧!
附近的三条街道人满为患犬兽难行,挽留的声浪此起彼伏。
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人拼命想挤上前来的人群,无数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所流露出的不舍,让他心潮起伏难定。
能得百姓如此,不枉此行了。
亦不负那些时日,披星戴月为流民生机奔波的驱驰劳苦。
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温热从内心深处泛起,它冲破层层阻碍,最终奔至双目,又从眼角滑落。
“啪嗒!”——
晶莹的泪花在胶州港街道的青石板上无声绽放,恰如昙花一现很快又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