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荒原。
大地被炽烈的日光烤了一天,伴随着空气的不断翻滚,如一锅煮沸了的透明的八宝粥。
整个荒原都在这锅粥里,红石、黄沙、浅草……荒原上的一切都是它的佐料,在蒸腾的热浪中,怪异地扭曲着。
锅底的正中,凸起一方平台。
靠**台的边缘,有一棵树。
树不高,就是荒原上常见的那种;但目力所及,只此一棵,从那边的斜坡爬上来后抬眼就能看见。
所以你绝不会错过它,仿佛它活了过来扭着躯干撞入你眼中。
树下,几只蚂蚁爬来爬去。
一名中年男子,抵树而坐。
他身旁,侧立着一名青年。
破碎的黄袍半挂在青年身上,被干透的血渍染成黑色。
而男子遍体鳞伤,粗重的呼吸似在扯风箱,胸前及大腿上两处伤口尤其扎眼,各长一尺,深可见骨。
伤口不见血,泛着金光。
青年木然地盯着地上的蚁兵,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忽而浮现出一丝苦笑:七人死里逃生残存于世,不正似这几只落单的蚂蚁么?
中年男子同样望着蚂蚁,说了下到荒原后的第一句话。
“蚍蜉小国,作何道理?”
“彼不知我,”青年沉吟道,“犹我不知天也。”
蚁不知人。
人不知天。
“蚍蜉若想撼天,又当何如?”
“撼树犹不可,遑论撼天?”青年明显想起了什么,不禁缩了缩脖子,似在这炎夏傍晚的余晖中,有阵阵寒意自脚底直冲脑门,“老师……当真天意难违么?”
中年男子闭目未答。
压抑的沉默,被清脆的童声打破。
“来这里干嘛呀?”
“老师咋受伤的,又是族里的试炼么?”
“不晓得哇……醒来的时候,正从那里出来哩。”
五个娃娃齐刷刷抬头望天。
高远的天空上,竖立着一道黑腔。
天幕似被撕开,吞吐着银色电弧。
黑腔的出现,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陡然一现,黑腔便开始迅速闭合,本来宽阔无比,只因位置高离得远,从荒原上看时却显得狭窄。
在四周云团的围绕下,黑腔诡异如蛇瞳一般凝视着大地,冷酷,恶毒,令人不寒而栗,不解而惧。
荒原上的七人,正是从黑腔里来的。
“哎呀,不好。”
“不好什么?”
“要是天眼闭上了,咱们还怎么回去哩?”
“有老师和阿老哥哥在,不怕的。”
“就是咯。不过已经不是眼睛啦,倒像别的什么。”
孩子们凝眉苦思,你说像这、我说像那,七嘴八舌谁也不服谁。
只当中唯一的那名女孩,衣着打扮与众不同,头戴面具、蓬发豹尾,似得了灵感,一声长啸后喊道:“蝴蝶,是蝴蝶。”
夕阳越发赤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给原本灰白的云层涂上一抹酡红。若以黑腔为轴,则彤云飘散如蝶翼、云带蜿蜒如触须,晃眼看去,不正似一只浴火的蝴蝶?
“火蝴蝶——火蝴蝶——火蝴蝶——”
孩子们欢叫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一浪高过一浪,浑不知自己眼中的这桩趣事,对树下另外两人而言,却意味着大恐怖。
事实上,自打从黑腔里出来之后,男子与青年就很有默契地一直背过身去,仅凭五个孩子的谈话推衍黑腔的变化,从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并非不想看。
实在不敢看。
直到孩子们喊出两个字。
——“有光。”
男子猛睁双目。
青年浑身一颤。
二人同时回头。
成片的光晕从黑腔里喷薄而出,潮水一般奔流长空,飞瀑一样直落天际,沿着弯曲狭长的地平线,洒下一圈光幕,似个铁桶,将大地牢牢箍在当中。
那光,是金色的。
男子的伤口上,有同样的金光。
血口上的金光愈发刺眼,仿佛活了过来,不断剜肉钻骨。
中年男子咬牙瞪眼,不自觉把五指深深插入土里,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将身上剧痛缓解些许。
“老师?!”青年颤抖着掏取一个玉色小瓶,抖了半天却不见有东西出来,话音里没来由带了一丝哭腔,“没了、没了,药怎么就没了呢?”
“不要哭,我还撑得住。”
青年擦了擦眼角,“要走么?”
“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