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绾一直以为苏瑾只要处置了手握重兵的庸王,便能震慑朝野上下,使满朝文武不敢再生异心,便可以在这位置上安枕无忧,可终究还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不清楚在他这番云淡风轻的言辞下究竟埋藏了多少汹涌暗流,又有多少淋漓鲜血被他悄然隐藏,不过单从这身陈年旧伤中也能推测出当年情势有多凶险,他即便不是九死一生,恐怕也是险象环生。
林绾绾蹙了蹙眉,尽量使自己的动作保持着轻柔的力道,一边替他上药一边回道:“苏老板不动则已,动则连根拔起,那些人的下场大可以预见,这一点我从不怀疑。只是,你登基时间尚短,且又年少,若想要推行新政,难免会有人从中作梗,那些墨守成规的老臣也断然不会支持你,你大可缓缓行之,又何必急于做出政绩,博取民心。”
对于她的不理解,苏景迁轻轻勾了下唇,似看穿了她眉眼间掩藏的担忧,又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像是在安抚一般,而后,才缓缓开口解释给她听。
“想要从时代的罅隙中寻求变更,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本就举步维艰,一个新制度的建立,总会遇到旧体系的负隅顽抗,流血牺牲在所难免。旧政乃是在停战协议之后所颁布,顺应的是那个时代,可随着时代的发展,便会不断暴露出漏洞和弊端,虽然历代先皇都在逐渐修改,但都不敢大刀阔斧,尤其是对阶级权利的变更。削株掘根,拔本塞源,想要整顿官制以实现分权制衡的目的,便等同于削弱了这些皇亲权贵手上的权柄,操办起来谈何容易,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思虑的问题太多。”
言谈间,他脸上的温柔之色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我曾到过一些偏远的州府暗访民生民情,所见所闻皆是平素难以听闻之事。在那里法能做买卖,官可做人情,百姓被压榨,致使多少人难以维持生计,从中便可预见有不少官吏欺上瞒下、利用职权舞弊营私,故而才不敢让这些民声传达到我的耳中。”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长睫落下的阴翳衬得双眸又冷又沉,“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也正是那时我方才明白,旧国策所存的漏洞及遗留的沉疴积弊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若不肃清宿疾、推行新政,只怕很快便会引起国本动荡。所谓江山社稷,社稷,即百姓,即天下人。民为邦本,乃国之基石,若不能让天下百姓富足以生、安居乐业,那我们所追求的太平盛世,将永远不会到来。而要改善民生,就必须推动经济发展,同时还要确保百姓能够从中获利,不能让银钱都流入权贵富贾之手,故而需要完善律令。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此事已迫在眉睫,决不可一缓再缓。”
林绾绾上药的动作在他一字一句的叙述中渐渐缓慢了下来,她眼睫轻颤,仿佛有什么在心底无声酝酿,又好似有什么悄然融进了眼瞳。
就在她以为他在解释完颁布新政的必要性后便会言尽于此之际,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之后,我一面与我那位意欲谋朝篡位的皇叔周旋,一面又派人秘密前往各州府查访民生民情,用了近两年的时间,不断拟定、修改,最终制定出新国策。”
言至此处,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似沾了风雪,染了沧桑,又凉,又寂寥。
“当时天下人皆认为是我那位皇叔怕我站稳了脚跟,所以才会急不可耐地举兵谋反,而我这位新君因有勇有谋,才能在绝境之中挫败他。可他们却不知道,早在我从北落师门回宫之后,便已着手对他布局,他起兵是必然,但失败亦是必然,而我需要控制的便是他起兵的时机。想要顺利颁布新政,时机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当新国策完备之时,也正是时机成熟之时。于是我便抛出诱饵,引诱我那位皇叔挥戈造反,只待他兵败,我便可趁此机会震慑朝野,顺利推行新政。而新政一出,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怨恨和反扑,但迫于形势压力,他们也不敢公然反抗,只能选择釜底抽薪,所以之后近半年,纵使我已有防备,却还是遭到了大大小小十数起行刺和暗杀,身上的疤痕大多便是那时候落下的。”
他在一旁轻缓叙述,声音平静而低沉,一字一句却犹如敲击的擂鼓,无比清晰地撞入林绾绾的耳中,在她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纵使已有防备,却还是遭到了这么多次袭击,可想而知当年行刺的规模是何等庞大,情势又是何等险峻。即便他没有提起,但林绾绾心里十分清楚,那时他刚经历过庸王余党行刺,身体遭到了重创,所以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而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当年庸王起兵背后,竟掩藏着如此多的筹谋算计。
她抬眸朝他看去,却见他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眉目间似敛藏着往昔风谲云诡局势中的刀光剑影,而那些足踏尘莽背倚黎光的岁月,终是经由他执剑之手,一一平定、斩落,落就如今的锦绣山河。
她终于明白他之前那句“流血牺牲在所难免”意味着什么了,也明白了他眼眸之下藏着的悲凉、沧桑与孤寂因何而来。
庸王起兵,烽火连绵,浮尸千万,有多少无辜百姓、有多少将士在那场博弈中葬身于战火,而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