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仿佛进入到一种静默的状态,置身于这当今天下最顶级的权力场上,夏源尽量缩脖低头,看着脚面,假装自己是团空气。
这会儿他对朱厚照升起了一股由衷的同情与敬佩。
同情的是,这货以后注定要当皇帝,到那时,他时时刻刻都要面临这种交锋,和文臣交锋,和朝中盘根错节,树大根深的文官集团交锋,甚至是和整个大明的官员交锋。
佩服的是,那小子整天跟个二逼似的,面对这种等级的交锋,居然能在位十多年,活到三十多岁才不明不白的驾崩,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殿内一阵压抑的寂静过后,朱佑樘将目光看向大殿角落,停顿片刻,又挪回来,转而看向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卿家,你乃锦衣卫指挥使,亦是朝中重臣,适才诸位卿家所说皆是匡君辅国之良言,卿可有良言献上。”
牟斌宽阔的肩膀抖动一下,然后吭哧的跪倒在地,铿锵有力的道:“与朝中列位饱读诗书的公卿大臣不同,臣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晓得什么文化,臣只晓得要忠君报国,陛下说什么,臣就做什么。”
一席话说罢,他以头触地,不言不语。
他明白陛下不是让自己献什么良言,而是在让自己表态,划个道道出来,让自己站队。
不然也不会特意点出一句你乃锦衣卫指挥使。
而锦衣卫乃天子亲军。
这次算是旗帜鲜明和这帮文官老爷们对抗了一波,也帮陛下吸引了火力,真过瘾。
希望以后陛下能看在咱今天冲锋陷阵的份上,过几日文官老爷们弹劾自己时,能保着自己点。
朱佑樘对他这回答似是不甚满意,皱眉,有些惋惜道:“既是粗人,那朕也未能强求,以刘卿家之言,朝中须得派出一名巡抚前往广地,钦查大小官员之罪证,朕对此深以为然。
待商定了人选,你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便随着一道去罢,在朝中未能献良言,朕也只好让伱勤快些,也不枉你这膀子力气.”
说到这,弘治皇帝嘴角噙出一丝冷笑,“依朕之见,那广地官员此时已成惊弓之鸟,为防其狗急跳墙,做出那等刺官谋逆之事.
待去之时,你多带些锦衣卫的人手,于暗中保护钦差巡抚,还要多探听那岭南之地一众大小官员的动向,切莫要让此等丑事发生,记下了么?”
牟斌压抑着激动一个脑袋磕在地上,咣的一声闷响,“臣记下了!”
“好生记着。”
朱佑樘又看了他一眼,而后穿着那身大红色的皮弁服走上丹陛,在那正中的龙椅上坐下,望着仍然跪在地上的群臣道:“诸位卿家还跪着作甚,且平身罢.再给诸位卿家看座。”
“臣等叩谢陛下。”
一众朝中大佬叩谢之后,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数名宦官端着锦墩过来,几人欠着身坐上去。
夏源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那小锦墩,眼中流露出羡慕的光芒。
腿好疼,但他不说。
而且人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还不是一样站着,以他的推测,这凳子应该是只给老头坐的。
老头快乐凳。
“关于这出任巡抚之人,卿等可有人选?”
刘健沉默片刻,站出来道:“臣举荐吏部右侍郎王鏊,其人刚正不阿,在朝中为官多年,风评一向甚佳,而且亦是陛下信重之人。”
“朕记得王卿家已过五旬,京师至广东甚远,遥遥不下五千里地,王卿家可能受得了这颠簸之苦?”
对这个人选,弘治皇帝倒是没有意见,派出去的巡抚虽是此次的钦差,但搜集罪证的人乃是锦衣卫,只是这路途太远,他倒是怕王鏊受不住。
五千余里,说难听点,流放可能都没这么远过。
王恕站出来道:“陛下,王鏊今年虽五十有二,但这身子骨一向甚佳,食量颇丰,而且也再没有比王侍郎更合适的人选,其余人等,要么是像老臣这般年岁太大,要么其资历尚浅,难当此大任。”
“.”
朱佑樘沉吟一会儿,又看向其余人,“卿等的意思呢?”
“臣等亦是觉得王侍郎颇为合适。”
“也罢,那便着吏部右侍郎王鏊为此次广地巡抚。”
定下这等事后,弘治皇帝沉默一会儿,垂着眼睑沉声道:“此次奏报所言触目惊心,读之犹如切肤之痛,广地有此惨境,皆是朕选官任官不明,才使得广地百姓受此等炼狱之苦,此乃朕之过错。”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为之一滞,前面那些认错的话还没什么,但这八个字的意义可太过重大,这话出自汤诰,最开始或许意义未名,但慢慢的就有了另一层含义。
罪己诏。
只有皇帝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