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八对吃没什么研究,也没有任何特殊需要,只记得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一顿烤肉。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少年,终日都在躲避仇家的追杀,没有获得过片刻安宁,随时随地都要面临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
可他并不孤单,因为孤单根本没有机会找上他。
假如你的身边跟着一个「乐此不疲」的话痨,不分昼夜,不舍秋冬的喋喋不休,你可能会偶尔感到孤独,但是绝不会感觉孤单。
那个混蛋真的很吵,而且很爱傻笑,整日都在炫耀手里的苹果,像个智力发育不全,神经大条的超级笨蛋。
笨蛋的脑筋或许不太灵光,却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在杀人的时候,他会变得稍稍聪明一些,狡猾一些,残忍一些……就像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又或是一只化身人形的恶魔。
他的手法相当干净,态度也是专业的,能动手就不动口,从不心怀怜悯,迟疑不决,是最锋利的矛,亦是最坚固的盾。
俗话说,好虎架不住群狼。
想要找胡十八晦气的人,实在不少。
敌众我寡,不宜久持。
胡十八和笨蛋且战且退,不得不闯入一片荒漠。也是在那一晚,他被迫向那家伙妥协,舍弃掉不必要的自尊心,伏在了后者的背上。
在此之前,无论情况多么紧急,形势多么恶劣,胡十八都没有想过依赖他人,接受对方主动伸过来的手,使自己成为无用的负担。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爬着也要走完!
是什么说服了他,是什么改变了他?
那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一段不断挑战极限,无限接近死亡的艰难旅程……竞争乃万物之本,人类并不是依靠人性原则生存,而是依靠最野蛮的竞争生存。
只有先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其他。
胡十八和笨蛋在斗争中活了下来,却也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
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段经历。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时近黄昏,天色渐暗。
两只死掉的野兔被丢到胡十八的脚边。
『我累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啦。』两腿一蹬,笨蛋背靠一块巨石,把眼一闭,油然坐下。
这家伙是个性格外向直爽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藏坏心,不斤斤计较,说话有时不中听,但相处起来舒服、自在,是那种很容易受欢迎的角色。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演技。
胡十八的表现则是截然相反。
天生喜静,慢热,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话不多,只在必要时开口,不愿议论他人是非,做事认真谨慎,喜欢独处时的自在,给人一种似近又远的感觉,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演技。
『需要我做些什么?』这是胡十八最近新学的本领,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也许两者都有,也许两者皆无……』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无耻了,直到遇见你,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笨蛋打了个短短的呵欠,挑起自己的大拇哥,肆意摇晃起来。
『就当你是在说梦话吧。』
『怎么,刚摆脱追兵,就忙着卸磨杀驴,想要干掉我?』
『没有人喜欢批评和责备,即使他确实很混蛋,很无耻,理应受到惩罚和鞭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胡十八从不屑与别人讲道理。
话犹未了,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手枪。
枪口遥指正自闭目养神,全无防备的笨蛋。
笨蛋岂非正是经常遭遇欺骗和背叛,却又不自知、不自觉的人?
『历尽千辛万苦,以为终于能逃出生天,结果却落得这般下场……我可真是够倒霉的,哦不对,应该说自从生下来,我的运气就有些阻滞,一直霉运不断,多灾多难。』
数下呼吸的短暂时光,像经年累月的漫长。
『遗言都说完了?』胡十八嫣然一笑,容色格外温和,仿佛重归蓝天的脱笼之鸟,轻松写意,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还有个问题。』
『你问。』
『难道你猜不到?』求生不得,欲逃不能,笨蛋的脸上堆满勉强的苦笑。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若想说。我不必问,你若不想说,我又何必问。』
『还是请你赶快去死吧,和你聊天实在太累人。』胡十八回复一贯笃定冷漠的神态,眼里笑意一扫而空,代之以深锁的眉头。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何时,笨蛋的手里多了一颗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