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腊月初三
这一年,山伢子十四岁。
这一天,是腊月初三。
北方的冬天冷到骨子里,尤其是近山的地方,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雪地一眼望不到边际,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膝盖。
山伢子起得很早,天才蒙蒙亮,起这么早做什么呐?当然是干活儿喽。
驴得喂,天冷,驴不能饿着,还指着它拉磨呐。柴得劈,没有柴别说取暖,连饭都做不成。
还要进山一趟,这两天放晴了,昨天下半晌儿在兔子窝边儿上支了筐,看看有没有扣着兔子。
爹死得早,娘改嫁了,给后爹又生了个大胖小子,虽然后爹没有不待见山伢子,但山伢子自己得勤快,别让人家说出什么来,人家有自己的儿子,而他却是个拖油**儿。
娘说,爹是个二溜子,打从年轻的时候儿就不务正业,整天往外跑,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最长的一次走了三个月,不知道跟哪个野女人鬼混去了。
可爹在临死的时候儿却抓着山伢子的手说:“伢子,爹不是个二溜子,爹也没有跟野女人鬼混,爹是出去找发财的路,想让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
爹把一个小布袋子塞到山伢子手里,那是爹一直戴在脖子上面的,小布袋子里装的是一块儿石头,爹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灵石,可以让他们家飞黄腾达。
可娘却说,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石头,整天像个宝一样戴着,还说什么找财路,放着地不种,整天想着天上掉馍馍,这就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爹说,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给伢子留个念想儿吧。
娘没再说什么,拿起布袋子,挂到了山伢子的脖子上。那年,山伢子只有八岁。
山伢子从屋里出来,把门关紧,然后到仓房儿拿几个塑料袋儿塞到鞋里,这东西好,不仅能挡住雪往鞋里灌,还能保暖。
这东西是山伢子在山上捡的,夏天的时候在山里看到一些来爬山的男男女女,那都是城里人,穿得鲜亮,长得俊俏,干净得像画儿里的人儿似的。
他们把塑料袋儿随手扔了,山伢子就捡回来,想不明白这么好用的东西为什么要扔掉。
挂好了院儿门,山伢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奔着山走,天冷风寒,但山伢子却走得脸发红,身上发热
他打小儿就身体好,十二岁就能抱起一袋子五十斤的面,人家冬天穿得贼厚还嫌冷,他却嫌穿得多了热,就算是三九天儿也就是穿毛衣毛裤,外面罩上一层单衣。
太阳出来了,照得雪地上亮晶晶的,山伢子走得心里欢实,放开喉咙吼起来:“大山的子孙哟爱太阳喽”
远远的就看见昨天支的那个筐扣着,山伢子心里喜滋滋的,后爹说娘这几天就要生了,所以山伢子才想着给娘弄肉吃。
到了筐边,扒开一点儿缝儿往筐里看,还真扣着一只大肥兔子,身上毛茸茸的,瞪着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缩成一团。
山伢子乐坏了,用小细绳儿把筐盖子绑好,抱着筐连跑带颠儿地往家返。
家门口儿围着很多人,叔叔伯伯,婶子姨儿的都来了,山伢子人老实,见着人就低头,即便是碰上熟人也这样儿。
抱着筐低着头从人堆儿里挤进去,突然听到屋里响起震天响的哭嚎声。
山伢子愣住,抱着筐朝房门走,赶巧李家婶子开门儿出来,看到山伢子愣了一下,问他:“一大清早的,你跑哪儿去了?”
李家婶子是村儿里的接生婆,来家里看过娘几回,人很利索。
山伢子低着头答道:“我昨天在兔子窝边支了筐,想给我娘扣个兔子吃,扣着了。”
李家婶子叹了口气,说道:“把筐放下,进屋去看你娘吧。”
“哦。”山伢子把筐放在门边,推门儿走了进去。
围在院儿门口儿的人群,发出嗡嗡的低语声。
床上,娘闭着眼睛,盖着被子,后爹搂着弟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山伢子心里咯噔一下,后爹哭成这样儿,娘怎么也不说他?娘怎么了?
“娘?”山伢子的声音发颤:“娘,我给你扣了只兔子,可肥了。”
“呜”后爹的哭声更响了。
“娘”山伢子往床边儿蹭:“娘,我给你扣了只兔子”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冰凉冰凉的。
娘走了,后爹说娘最后就想看山伢子一眼,可满村儿都找不着他。
山伢子跪在棺材头里磕头,头都磕破了,谁拦也拦不住,直到连磕带哭,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像是娘的声音:“伢子,把你那块儿石头给我,快!快给我!”
山伢子一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