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阿虎全神贯注地扳动着铁制的闸门把手,原本粗糙的把手,这些年来,已经被他抚摸得黝黑而又光滑,与把手的前半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着闸门的缓缓抬起,火红的铁水缓缓流出,流过导槽,最后注入到泥范之中,稍加冷却之后,立即便被抬到另一侧,伴随着哧哧的声响以及白色雾气的勐然腾起,完成第一道焠火。
随着黄阿虎与他的徒弟们娴熟的操作,数个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铁锭,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黄阿虎是冶炼作坊之中手艺最好的大匠,他冶炼出来的铁锭,总是会被专门挑出来,却打造最为锋利的武器,最为坚韧的盔甲。
当然,与手艺相对称的,也是他的待遇,自然也是这片冶炼作坊之中最好的。
今天,与往日却是不同的。
这片冶炼作坊自从建成之后,炉火就从来没有熄灭过,可是今天,随着最后一炉铁水出炉之后,烧火的徒工没有再往里加焦煤,鼓动风箱的徒工也站了起来。
赤着胳膊的他们,汗水仍然在啪哒听哒地滴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师傅黄阿虎,却尽是一片迷茫。
炉火渐渐熄灭。
不止是他们这一座炉子,整个冶炼作坊里的炉火,在这一时刻,都渐次熄灭,平素响彻整个营地的打铁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平常最闹腾的地方,这一刻,居然成为了最为安静的地方。
“走吧,回家!”黄阿虎嘴角咧了咧,也不知是哭是笑:“把东西好生收拾一下,听说这一回,要走的路,更远呢!”
“师傅,我们要往那里走啊?”一个徒弟忐忑地问道。
“听说是往西边,具体的,也只有那些大人物们才知道!”黄阿虎道。
“师傅,还要往西边走啊,那岂不是越走,离家乡越远了吗?我们,还能回家吗?”另一个徒弟眼眶发红。
我们还能回家吗?
这个问题,让本来还很灼人的作坊里,似乎一下子陷入到了寒寂当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南方,眼光穿越千里万里,落到了那个他们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
匠师营里的人,全部都来自东京城匠师营。
东京城破,他们被一鼓脑儿地掳获,迁移到了中京。
“只要亲人们都还活着,还都呆在一起,不管去了那里,那里就是家乡!”黄阿虎强忍着悲伤,低声道。
比起当年国破家亡的宋人,比起那些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的当年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宋国官宦、富豪、地主以及他们的家人,这些有着一技之长的匠人,其实在中京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在东京的时候差,至少,他们保住了自己的家人。
在东京,他们也不能随意离开他们居住的街坊,他们也只有勉强可以养加湖口的薪饷。
东京如是,中京也是这样。
这一次,太后西行,他们这些人,得到的通知是必须随行。
如果说北地的其他们,豪门也好,读书人也罢,抑或是僧侣牧民,都还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自己是走还是留,他们这些匠人,却是没有任何选择留给他们。
他们,必须要走。
“大家这几年,都没有休息过,这一路上,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不用再这么辛苦了!”黄阿虎挥挥手,苦中作乐地道:“走吧走吧,回家!”
远离城市的一处谷地之中,钟四郎小心翼翼地将桉桌之上最后一抹黑色的药粉装入到了陶罐之中,然后封上口子,只留了一截引线在外头,最后将这枚完成的手炮,放在了箱子中。
木制的箱子里塞满了茅草,然后将木头格子放进去,再装入手炮,最后又在缝隙之中灌入锯沫。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这箱手炮,走出了作坊,将箱子交给了一位待候在外头的士兵,那士兵抱着这箱手炮,向着远处行去。
钟四郎伸了一个懒腰,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终日与这些黑药粉子打交道,当真是身体累,心也累。
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不但害己,还会害人。
这片谷地之中的防范之严,远超外人想象。
铁器,火源,在这片谷地之中是完全被禁止的,便连他们穿的衣服,也都经过了一些特别的处理。
早上他们吃过饭,进入营地,中午饭是外头送进来的,天热是还好,冬天,可就冷硬冷硬的啊。
他们的生活,比起外面人都要好上许多,用上头的话来说,就是这些人必须吃饱,不然饿得头昏眼花,容易出事情。
这一次,他们也要走了。
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钟四郎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因为他们制造的,都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危险的东西,像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