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哥哥失踪后的第二个冬天,唐茵收到了一个快递。
包装很随意,四四方方,像极了她母亲时常在某剁手平台砍价来的家中用品,但她知道,不是。
快递是从bj潘家园发出的,在这疫情严格防控的时候,寄件人的位置却反常的空着,而且,父亲和哥哥失踪之后,母亲就再也没往快递上填过她的名字,她,也再没在网络上发表过任何言论,买过任何物品。
“好运气啊,茵姑娘。”
小卖店的老板,是个喜欢听戏的独居婆婆,姓吴,常年保持着上海女人特有的精致,笑容温柔的像是要把人融化在姜汁撞奶里。
她会替巷子里的住户们收快递,报酬是那个快递外边的纸盒,如果没有纸盒,报酬也可以后付,饮料瓶或者酒瓶皆可,住户们大都会觉得不好意思,隔三差五寻着机会,在她的小卖店里采购点儿酱醋油盐或不值当去大超市买的小玩意儿。
唐茵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想回给吴婆婆一个微笑,可她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如愿,只好尴尬的低下头,小声应了一句,“您也好运气,吴婆婆。”
抿嘴从吴婆婆手边的花架上取过裁纸刀,唐茵熟练的拆了快递盒,但下一秒,她就红了眼珠,并迅速闭合了纸箱。
祖父的手札。
去年初冬,她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的闺蜜不明因由的跟一个喜欢炫富的小绿茶置上了气,她为了给闺蜜撑腰,便拍了这本手札和几个家里的老物件给她到社交平台摆场面,不曾想,这一摆竟就惹了麻烦上身……
父亲是带了这本手札去赎她的。
绑匪拿到手札后背誓,在她和父亲回家的路上,把他们连人带车挤下了盘山公路,她在车祸发生的第二天早晨,被一对野游的小情侣发现后送医。
为了救她,母亲在三个月里,花光了所有积蓄,连家里的小楼和祖父留下的旧宅都抵了出去,哥哥亦是为了给她筹医药费,罔顾祖父遗训的回了唐家祖地。
待醒来,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
父亲失踪。
哥哥没了音信。
母亲被噩梦纠缠的发了癔症,整宿整宿的不敢入睡。
昔日的同学好友,无一例外的把她拉进了黑名单,生怕沾了她的晦气,连那个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的闺蜜也没例外。
她不止一次的跟母亲表示,想回唐家祖地去,打探哥哥下落,跟族人求助,找寻父亲,可母亲听了之后就只是哭着摇头,任她怎么问因由,也不肯做一句解释,更不肯把去唐家祖地的法子跟她透露半个字。
“东西洒了,我回家倒出来再给您送盒子来,吴婆婆。”
片刻滞愣之后,唐茵便快速回过了神儿。
人世险恶,财不外露,同样的沼泽,她已经陷进去一回,几近失了所有,又怎可能再犯一次糊涂!
吴婆婆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冲唐茵点了点头,便又眯起眼,继续装盛起已经研磨好了的珍珠粉来。
这条巷子,连两岁大的孩子都知道,吴婆婆每天要磨三十颗珍珠敷脸,吃三餐两茶一宵,换三身衣服且其中至少有一条真丝旗袍。
唐茵跟着母亲新搬来这街上的租屋时,也是对吴婆婆的这种比许多“名门闺秀”还精致的生活吃了一惊,但相处的时日久了,便也见怪不怪了。
小卖店里,说是古董也不为过的老旧唱片机还在唱着《穆柯寨》,一个在巷子里住了大半辈子租屋的爷爷曾跟唐茵说过,吴婆婆已经放了整整三十年《穆柯寨》,风雨无阻,从不换曲儿,他们不管是住在巷头的,还是住在巷尾的,都早就习惯了听着《穆柯寨》唱起来就起,听到《穆柯寨》停下来就睡,巴适的很。
唐茵虽喜欢纯音乐,却抵不住她有个爱听戏的母亲,一来二去的陪着,倒也能听懂些许唱词和故事梗概。
嗡——
老旧唱片机突然被强行终止,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又重新响了起来,但这次,唱的却不再是《穆柯寨》。
已走出十几步去的唐茵,身体突然僵了一下,她颇有些讶异的回头,却见被传不良于行的吴婆婆竟没有坐在她的那把扶手已经被盘的包了浆的榆木椅子上,用来磨珍珠粉的黄玉碾,也被随意的丢在摆了病梅盆景的小茶几下层,病梅已含苞,骨朵间透出了鲜明的红,像极了即将自静脉喷涌而出的鲜血。
“告诉你母亲,隐舍的巫山积雪在太平街九号。”
吴婆婆像个影子似的,突然出现在了唐茵的背后,宛若从未遭光阴刻印的白皙手腕上,一只翠绿色的镯子,与唐茵记忆里她母亲嫁妆匣子里的那只如出一辙。
“吴婆婆,您和我母亲……”
唐茵本想问吴婆婆与自己母亲的关系,却突然觉得,那只放在自己肩上的纤纤玉手,隐隐的加重了份量。
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