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腊月初旬了，镇子里明显酝酿起一种名叫喜庆的气氛。陆陆续续有在外的游子赶回来，风尘仆仆的，但喜气洋洋的。天寒地冻也奈何不得春节之时各家各户的人情之暖，和乐之温。大家都有一颗迫切过春节，去团圆的心。

    老说书人坐在自家前屋里给人家说书，他悠悠讲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年后分解。”今天的内容讲完了，比以往早了许久。以往听客听到完已是日暮，意犹未尽的便会不带恼意地说声“老头子啊，不厚道。”然后给钱打赏，离开，第二天又来听，又说上一声“老头子啊，不厚道。”今天才下午时分，有些人家可能忙完才刚来没多久，这就结束了。但是没有人习惯地说上一句，竟也没有一个人打赏，都只笑嘻嘻地招呼邻里回家。放松了半日的大家，要着手去准备过年的物什了。老说书人也没说什么，他自然知道，这些小镇人会在几日后，都会送些年货过来，那些实诚情义，对他这老头子来说，强过冰凉凉的铜板太多了。

    待到听客都走光了，他才慢悠悠地要去关院门。他这屋子地段好，坐北朝南，窗子门全都开在南面，大冬天一点风都吹不进来，不怕冷。这出了院门，他习惯地去打量四周，确认人都走空了。不是什么防贼防盗，只是在小镇过了一辈子，老来越发看不厌，不免要多看几眼。突然，他看见有个娃娃蹲在门那边拐角处，躲得了风，但天本来就怪冷的，还是瑟瑟抖着。

    说那打扮啊，当真是奇，穿的是大人的布衫，却是女子的破絮败露的夹袄。这怪孩子好像才知道说书结束了，起身，便要离开。

    “喂，等一下，孩子。”老说书人出言叫住。他心里奇怪，镇里人家他都熟，没哪家有这样的小孩，怕是外地流民了。如今世道，流民多不奇怪，倒不是皇帝怠慢政事，昏庸无能，百官欺软怕硬，贪污受贿，而是现在神仙遍地，动不动打一架就给平民百姓弄得家破人亡的。神仙呀，当地官员谁敢管？到了皇帝那边就更不能管了，管了，老神仙就出来了。你找老的我也找老的，这样弄怎么成？所以，只要不太恶劣，也就不管了。只是这恶劣的标准，毁了一小镇反正没人管。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一时什么神仙打了个惊天地动鬼神的一架，随着消息来的，估计就有流民了。

    总之那怪孩子愣愣停下，看着老说书人，等他问话。老说书人再次打量孩子，真的没见过镇上人家谁有这孩子，明显得很，是流民了。他问道：“你父母呢？有没有兴趣来我家吃饭？”

    孩子摇摇头，没有说话。别人也摸不清他在回答哪一个问题。老说书人也不恼，他开始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然后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就尴尬万分地几声干咳，他又问道：“想不想听书？”这一次，孩子点头了。老说书人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道：“想听书啊，就进来吃饭，叫一声爷爷。”他牵住孩子的小手，将他领进屋子。

    孩子不知咽口水几次，终干，他轻轻唤了声“爷爷”。老说书人眉开眼笑，热了热米食，又新添了几个菜，拉着孩子就在小小的几案上吃。今天高兴，老说书人比往日吃得多。慢悠悠地，两人一老一小吃到了傍晚时分，

    “有名字吗？”老说书人问道。孩子摇头。他至今啊没说几句话。“那爷爷给你取一个，可要？”孩子点头，但老人仍旧是很高兴了，他低声嘟嚷着什么，只有鬼才知道了。好一会儿，他只奋地叫道：“晓年，晓年！叫你郑晓年可好？”孩子点头。

    老说书人正襟危坐，他清清嗓子道：“晓年，你总要学样生计。接下来我讲书，你就认真听，认真看，但不用学我的说书法子。以后，可以寻家茶楼酒楼什么的，我讲的，你可以讲，你别处听到的，你也可以讲，总之就是讲。你要讲出自己的风格，一定要有自己的风格。”他开始讲书，是上午的后段，即使只有一个听客，他还是最好地讲出来了。

    惟一的听客，被取名郑晓年的孩子，他嘴唇嗡动，细听，方才故事脱口而出，只是听起来，腔调大变，也一样好听，引人入胜。